古人講:「軍事變幻無常,每當危疑震撼之際,愈當澄心定慮,不可發之太驟。」清代帝師翁同龢的一副對聯也寫道:「每臨大事有靜氣,不信今時無古賢。」
近讀兩則關于謝安的典故,對此深以為然。其一,謝安正與人下棋,不一會兒有人從前線送信過來,看完信之后,謝安一句話也沒說,繼續平靜的面對棋局。客人問淝水大戰的戰局如何,謝安淡淡地回答:「小兒輩大破賊。」說話的神色舉止,與平時并沒有區別。其二,一次謝安與人乘船出游,突然風起浪涌,同行人神色驚恐,高喊著要回去。
謝安游興正濃,泰然自若,繼續吟詩長嘯。而后風勢轉急,眾人喧動離座。謝安則緩緩地說:「如此,將無歸!」大家這才回到座位上。一場影響存亡的戰爭,捷報傳來,理應欣喜若狂、舉杯共慶,謝安卻「默然無言」;一次關乎身家性命的旅行,風急浪驟,本該心驚膽顫、打道回府,謝安卻「猶去不止」。謝安每臨大事而不形于色、意定神閑的鎮靜令人折服,無愧于「審其量,足以鎮安朝野」之贊譽。
一個人的一生不可能一帆風順無波瀾,也不可能靜如止水似平鏡,縱然遇不到驚天動地的大事,也總會碰上一些急事、難事、險事,面臨一些危機、困難、考驗。這個時候,能否做到心如止水、泰然處之,舉止從容、沉著淡定,考驗一個人的氣度和底蘊。
「溪云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危疑震撼之際,局面往往錯綜復雜,「山重水復疑無路」;情勢常常萬分危急,「一山放過一山攔」。審度時宜,慮定而動,天下無不可為之事。「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方能任憑風吹雨打、我自閑庭信步;「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方能臨大事而不亂、處危機而不驚。有了這般心境、如此心靜,即便「巖留冬夏霜」,也能「千萬和春住」。
「瑤琴三尺勝雄師,諸葛西城退敵時。十五萬人回馬處,士人指點到今疑。」《三國演義》中上演空城計的諸葛亮,面對蜂擁而來的魏兵,「身邊別無大將,只有一班文官」
。此時如果亂了陣腳,倉促應戰,必然遭到圍攻而覆滅。平生謹慎的孔明,此時沉著冷靜、急中生智,披鶴氅、戴綸巾,于城門上憑欄而坐、焚香操琴,最終嚇退十五萬雄兵,留下化險為夷的千古佳話。「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道理就是這樣,凡事都有兩面,福與禍、利與弊、危與機往往相伴相生。風生之時,必有潮流涌起;大潮之下,自然泥沙俱下。「是故有道之君,其處也若無知,其應物也若偶之,靜因之道也。」堅守內心的寧靜,保持頭腦的清醒,穩住陣腳、凝神細思,專注于探究本質、靜心于解析機理,就能撥云見日、去偽存真,見天地之精微,察萬物之規律,正所謂「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
心勝則興,心敗則衰。明代學者呂坤在《[呻·吟]語》中說:「性天之妙,唯靜觀者知之,唯靜養者契之,難與紛擾者道。」心靜方能氣定,氣定方能身定。如果遇難事坐立不安、內心不靜,如何造就再急再難也不慌的優秀品格?如一個人內心不靜,就很難真正思考問題,做人做事也往往會驕矜、浮躁。而一事當前,苦惱抱怨無濟于事,煩躁驚慌也于事無補,唯有穩住陣腳、靜下心來、凝神細思,方能尋覓解決之道。
蘇軾《書舟中作字》記載,一次乘船途中,灘險舟危,舟中士子面無人色,唯其「作字不少衰」
。這份從容蓋因其「更變亦多矣」,所以能臨事不懼、處變不驚。可見,「澄心定慮」并非與生俱來、輕易而得,只有不憚于在難事、煩事、急事、苦事上多磨煉,才能將內心打磨得成熟豁達,沉穩有定力,不再拘泥于一時一事的得失;只有多經歷幾番雨疏風驟的洗禮,耐得幾回興衰榮辱的打磨,才能在大事來臨之時,氣定神閑、沉著冷靜,抵達「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古人云:「人心多從動處失真。若一念不生,澄然靜坐,云興而悠然共逝,雨滴而冷然俱清,鳥啼而欣然有會,花落而瀟然自得。何地無真境,何物無真機。」臨大事須澄心定慮,靜心觀察、穩住陣腳、沉著應付,多一些沉潛、少一些浮躁,多一些從容不迫、少一些進退失據,如此方能眼界開闊,胸襟豁達,挺過如磐風雨,包容萬千氣象,尋得生命真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