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經》中有一卦，教世人變革和發展之道，其中有這樣三句爻辭：

大人虎變，小人革面，君子豹變。

它的意思是，賢明的君主改革起來雷厲風行，行動如虎；無德的小人舊習難改，只做消極順從。

而德行高尚的君子，在漫長又艱辛的歷練中，懂得韜光養晦，愛惜自己，出沒似豹。

作家木心借用「豹變」二字作為長篇小說的書名，敘述藝術家的成長史。他對此作出解釋：

「豹子一身的皮毛很美，他知道得來不易，愛護得很，雨天，烈日，他就是躲著不肯出來。」

人生漫長，優秀的人，會經歷由醜變美、由弱變強的修煉，就像林中豹。

木心坎坷的一生，恰是豹變的一生。

少年時光，讀書萬卷

1927年，木心出生在烏鎮一個姓孫的大戶人家。

孫家廳裡，有天井花壇，窗外有六朝前的銀杏樹，後園可望見壽勝塔，塔下是昭明太子當年的讀書處。

作為孫家少爺，木心長到七八歲，出門還需丫鬟抱著，十多歲還沒有自己上街買過東西。

除了優渥的物質生活，他從小受到良好的啟蒙。

外婆懂《周易》，祖母能講佛經，叔長分享聽來的評彈曲藝，家裡的僕人會講《七俠五義》之類的故事。

父親在他年幼時病逝，母親挑起家庭重擔，對孩子進行言傳身教。

夏夜乘涼，她教木心背誦《易經》口訣。後來戰爭爆發，逃難路上也沒荒廢讀書，她教他讀杜詩。

家裡有書房，書房裡藏有唐詩宋詞、四書五經，以及其他許多古今中外的名著。成長環境的薰陶讓木心從小迷上閱讀。

晚年木心依然記得：「老家靜如深山古刹，書本告訴我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張愛玲說：「書是最好的朋友，唯一的缺點是使我近視加深，但還是值得的。」

木心也好，張愛玲也罷，包括你我，誰會預料自己今後的人生路？

每一本書，都不會白讀。每一步路，也不會白走。一個人的氣質與成就，終將藏著他讀過的書、走過的路。

每個人的命運都是環環相扣的過程。而好運，總是垂青有天賦又肯勤奮的人。

身逢困境，靜觀其變

尼采說：「凡幹不掉我的，會使我更強大。」

木心將尼采視為精神上的情人，思想受到這位「情人」的潛移默化。

那段特殊的歷史時期，木心三次被捕入獄。住的是潮濕的防空洞，能用手在床板上刮出水來，夏天也得穿棉褲。到了開飯時間，蒼蠅趕在人前頭。

身陷囹圄，讓木心身心飽受摧殘。苦中作樂，卻是他的老把戲。

他偷偷用寫交代材料的紙寫下幾十頁的手稿，每一頁都密密麻麻。他在紙上畫出琴鍵，彈奏貝多芬和巴赫。

作品被毀壞不算，寫作、繪畫、彈鋼琴的手，被折斷三根手指。

有一天，從獄外面傳進來母親去世的噩耗，他哭得醒不過來……

後來重見天日，旁人以為木心從此垮了。

然而並不。

梁文道看到木心剛出獄的照片時不禁驚歎：「他整個狀態你覺得精氣神很足一樣，好奇怪，好奇怪的一個人。」

晚年的一次訪談中，回首往事，木心透露自己之所以如此奇怪、沒被擊垮的緣由：

他學過歷史和哲學，通過哲學，他堅定自己的心，又通過歷史接受現實的考驗。因此， 「當大風大浪過來的時候，我很安靜，一點不亂。我覺得只有保存自己的生命，才能看到以後歷史的變化。」

有定力的人，就像豹子，風雨來臨時，蟄伏不動，靜觀其變。風雨過後，走出岩洞，終見彩虹。

人生是一場修煉，只有經過各種錘煉，經受住各種考驗，才能淬煉出高雅風骨，與一顆金剛不壞之心。

行路萬里，貴人相助

為尋求出路，五十五歲的木心隻身前往美國。

在紐約的捷運上，他遇到了小自己兩輪的陳丹青。兩人性情相契，志趣相投，從此亦師亦友三十年。

陳丹青在紀念木心的文章裡說，木心使他漸漸去掉野蠻的根性，懂得作文說話該怎樣把握分寸。

對木心而言，陳丹青對自己帶來的幫助或許更大。他是文藝世界裡的精靈，可回到世俗生活，儼然一隻菜鳥。

在異國他鄉，陳丹青像個哥哥，領著木心辦理手續、交稅、買東西，做各種事情。

後來陳丹青先回國，木心歎道： 「你走了，紐約市長走了。」

他對丹卿（木心為陳丹青改的名）的信任和依賴，由此可見一斑。

因為陳丹青的極力推崇，木心才走入大眾視野，未被時代的濤濤洪流所吞沒。

在命運冥冥力量的推動下，年近古稀的木心讀了萬卷書，行了萬里路，成為文學路上的魯濱遜。

山重水復，過客匆匆，棋逢對手的人相識相交，總是互相掩映的過程。

在木心的命運之途中，陳丹青是他在拐角處遇見的貴人。

也可以說，他倆互為貴人，因為人與人，總是相互的。

人到暮年，大器晚成

看過木心一段晚年的採訪視訊，冬天，在重建起來的晚晴小築，說起當年種種，「你要我毀滅，我不」。

講這句話時，他目光明亮，指尖的香煙雲淡風輕，眼神中透出從尋常老人那裡難以見到的篤定。

正是這份篤定堅毅，讓他熬過人生中的每一段至暗時刻，從錦衣玉食的江南小少爺，到漂洋過海的流亡者，再到歸來的局外人，一步步蛻變，最終實現君子豹變。

回到故鄉的第五個冬天，木心離世。

在他離世後，木心故居紀念館、木心美術館分別在烏鎮的東柵與西柵建起，他的詩作《從前慢》被譜成歌曲，被更多人傳唱：

記得早先少年時，大家誠誠懇懇，說一句是一句……

有人說，木心是莊子文章裡的北冥之魚，是蘇軾詩文裡的清風徐來，是張岱夢憶的繁華落盡，是魯迅文章中的花言巧語。

「不早熟，不是天才，但天才一定要晚成才好。」

木心這句話是講古今中外的文學大家，用在他自己身上同樣恰如其分。

木心曾歎：「有時，人生真不如一句陶淵明。」

陶淵明並非生來就歸園田居，東籬采菊，他也從少年走來，走過迷茫與困境。在艱難苦恨中聽從內心，勇敢取捨，最終抵達心中那片桃花源。

花花世界，每一朵花的綻放，都要經歷一千次的嚴寒。

芸芸眾生，每一個成功的人生，從來都不可能一蹴而就。

人生如書，新的一年，猶如掀開新的一頁書卷。新的征程，願你風調雨順，四季佳興。

倘若不能，願你走過風雨，熬過嚴寒，靜待花開。是君子，終將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