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四十年代初,無論上海還是香港,一樣的繁華且蒼涼。
半山里杜鵑花摧枯拉朽地開著,白公館胡琴咿咿呀呀地拉著。
就是在這樣的場景里,張愛玲筆下的葛薇龍和白流蘇上演了各自不同的人生。
二人都是從上海走出的窮女孩,一個沒錢讀書、一個失婚在家,也都去了香港、遇上了混跡于上層社會的花花公子。
雖說最終她們都與對方結婚,但結局卻大不相同:
葛薇龍哭了笑、笑了哭,嘲諷自己連站街女都不如,就這樣墮落后,故事也結束了;
而白流蘇笑吟吟地擺弄著蚊香,和范柳原的婚姻剛剛開始,屬于她的好日子終于來了!
亂世之下,沒有工作、地位的女人,有什麼比富足的物質和安穩的生活更重要的呢?
說到底,對于她來說,世俗的愛情與婚姻,無非是改善個人處境的手段與工具。
白流蘇感謝香港的淪落成全了自己,成就了一段傾城之戀!
但實際上,她最應該感謝的是自己,在與家人愛人、現實生活的博弈中,她始終明白:愛情從來不是人生的全部。比起愛情,她想好好活下去。
所以說,人到中年,先愛己再愛人,先謀生再謀愛。
中年女人,十有九難
為了響應「節省天光」的政府號召,全上海的人家都將時鐘調快了一個小時。
而白公館卻固執己見、依舊維持著原來的模樣。
這是一個落寞的書香門第,一個只能靠變賣祖宗家產來度日的舊式家庭。
一個夏夜,白公館六小姐白流蘇的前夫突然因病去世了,這個消息如同響雷一般,震醒了這家搖搖欲睡的每個人,他們將目光前所未有地投注到白流蘇身上。
家ㄉㄨˊ失婚后,白流蘇在娘家一待就是七八年,帶來的錢早已被三爺四爺花光,而他們炒股、ㄉㄨˇ博后,白公館越來越沒落。
大家明里暗里說她是掃帚星,仿佛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她成了眾人眼中的累贅。
不但說話沒人理,大家還都把她當個笑話看待。
他們極力讓白流蘇回去認養個侄子,為前夫奔喪守寡。
面對眾人極力勸解,白流蘇感到匪夷所思:
「離過婚了,又去做他的寡婦,讓人家笑掉了牙齒!」
可大家不管這些,特別是聽到兒子合起伙來對六丫頭的排擠后,她的母親白老太太也幫著他們說話;
老太太告訴白流蘇:「領個孩子過活,熬個十幾年,總有你出頭之日。」
如此不公的對待,身處這樣的環境之下,她怎能不氣?
在這個家里,無論她怎麼做,似乎都是錯;無論她如何選擇,最終都將失去選擇。
更別談地位、幸福可言。
正如電影《胭脂扣》里有句台詞:
「做女人真難,盡了力也不知道為什麼依然過不好。」
白流蘇把貼身錢財都給了這個家,本想換一個立身之地。
卻不曾想每個人都精打細算,把她刮了個精光后,想著掃地出門。
母親的一番話,更是傷了她的心。
作為舊時代的失婚女人,白流蘇生活的艱難可見一斑。
她的難,難在成為了最親之人的眾矢之的,難在被生活雞毛蒜皮捆住了手腳。
當看不到未來,便得不到喘息、又踏不出泥潭。
正如白流蘇自己想的那樣:她是個六親無靠的人,她只有她自己了。
所以說,每位看似云淡風輕的中年女人,大都無聲落淚、默默咬緊牙關,也曾跌倒爬起。
這便是,女人中年,十有九難。
1941年,范柳原32歲,白流蘇28歲。
那個年代,32歲又有財力的男人可以娶小得多的女孩做妻子,比如,徐太太最先是把白家七小姐介紹給他。
雖然自己的兩個女兒才十幾歲,但白家的四嫂也看中了他。
可28歲離異的女人,卻是殘花敗柳一敗涂地。
哪怕能再婚,白流蘇也是為5個孩子當后媽。
同樣是親事,她和妹妹的待遇大相徑庭,一方冷冷清清,一方如火如荼,相比之下,她委實難堪。
面對此種境遇,她選擇了反擊。
在七妹的相親會上,她一口氣與范柳原跳了三支舞。
這種行為,雖然在家人看來傷風敗俗,但成功吸引了范柳原的注意。
白流蘇這麼做不是有意的,當時她心里是憋著勁的,想要給她們一點顏色看看,以為她這一輩子就這樣完了,還為時尚早。
這就像灰姑娘的故事一樣,能夠與王子共舞,然后用一雙舞鞋贏得愛情與前程。
看似是炫麗版的童話愛情,實際是現實中女人逆天改命的一次機會。
「你如果認識從前的我,也許你會原諒現在的我。」
這是范柳原說的,同樣適用于白流蘇。
她的父親嗜ㄉㄨˇ成性,她雖然沒沾過骨牌和骰子,但她也是喜歡ㄉㄨˇ的,她要用自己的前途來下注。
所以她一個人單槍匹馬、和徐太太一家去了香港,再次遇見范柳原。
她想ㄉㄨˇ一場!所以她和范柳原之間,與其說是試探,不如說更是一場博弈。
從一開始,二人就是一場拉鋸戰!
雖然彼此有情,但個人目的卻完全相反。
她需要他的錢,而他要她的人;
白流蘇渴望一場能讓自己脫離苦海的長久婚姻,而范柳原需要的是一場不負責任的露水情緣。
兩人各懷心思,彼此琢磨較勁。
正如范柳原所說:
「流蘇,也許你會對我有一點真心,也許我會對你有一點真心。」
可白流蘇明白,沒有婚姻的保障而要長期抓住一個男人,是一件艱難、痛苦的事。
熱戀時,很少有女人能夠全身而退的。
但流蘇不一樣,她是ㄉㄨˇ徒,比起愛情,他更需要名分。
同當時離開上海一樣,她能不顧臉面回到上海。同樣是在ㄉㄨˇ!
身上若無千斤擔,誰拿青春ㄉㄨˇ明天?
人到中年,喜憂參半,自己撐傘。
堅守自己,淡定從容
詩人余秀華曾說過:「我也有過欲望的盛年,有過身心俱裂的夜晚。」
白流蘇也是一樣的,一個秋天,她感覺自己已經老了兩歲。
但在愛情里,女人最不該失去的就是自己。
也正因為這樣,白流蘇才最終贏得了范柳原的尊重和愛意。
在她第二次來到香港后,一見面,他就稱對方是醫治自己的藥。
一個禮拜后,他要到英國去。可還是在臨走前,為她安頓好了一切。
雖然她一個人守著空蕩蕩的房間,可她依舊堅持自己的原則和底線,她思量著:自己不是那種下流人,她管得住自己。
所以說,人到中年,攢足了坦然面對一切的底氣,任何時候都可以從心所欲。
但正如張愛玲在書中感嘆的那樣:
「充滿戰亂的世界里,一切都變得不可靠了,無論錢財,地產,亦或者是天長地久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靠的住的只要口腔中的那口氣,以及身邊睡著的那個人。」
最終,一紙結婚的通告,發布在報紙上,范柳原終于承認白流蘇為「范太太」。
眼睜睜看著自己就要輸了,那股心中的傲氣不知還能支撐她走多久時,「范太太」的稱呼終于來了,她贏了!
白流蘇不知道,是什麼讓范柳原改變了心意,也不知道,是什麼讓她贏得了這場ㄉㄨˇ局。
或許是因為這場戰爭,亦或者是一座城的淪陷,但是,最終她還是贏了。
也許,一切是命中注定,又或者她天生懂得選擇。
不能把自己推到走「姨太太」的路上,這是她作為白家六小姐最后的矜持與底線。
一個人做出選擇不難,難的是在做選擇之前,清楚知道自己的內心需要是什麼。
堅守自己,方能獲得淡定從容。
1941年12月8日,若沒有香港的這場轟炸,這定然不是個圓滿的故事。
但畢竟張愛玲寫了這場轟炸,讓這對各懷心思的男女,在災難來臨時放下并看清了一些東西,愿意成全彼此,做一對塵世中的平凡夫妻。
縱使沒那麼圓滿,但人生不本就是如此嗎?
在張愛玲犀利蒼涼的筆下,能有這般結局,已經是難得的圓滿了。
有人說,張愛玲的溫暖,都給了白流蘇。
比起葛薇龍、曹七巧、王佳芝等人,白流蘇確實是被偏愛的一位。
而除了溫暖,更多的是智慧。
畢竟人到中年,難得像白流蘇一樣,懂得先愛己再愛人,先謀生再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