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41歲鍋爐工李振海修鍋爐時邂逅38歲張洗非,對她一見傾心。張洗非本就在工廠外賣糕點,見李振海的性格熱情純樸,也樂于來往,很快,兩人就墜入愛河,并在同年結為夫妻。
婚后,張洗非搬進李振海在工人村的小平房,過起平淡但溫馨的生活。
她不喜歡工作,也不愛做家務,每天就是在家里唱唱戲。但李振海視她為上天給他的最好禮物,對她照顧有加,總是把許多家務包攬在身。
但15年后,一個不速之客打擾了他們平靜安寧的生活。而這位不速之客,就是赫赫有名的京劇大師梅蘭芳。
1951年,67歲的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梅蘭芳來沈陽演出。他意外得知張洗非的消息,大為興奮,連忙寫信。
在信中,梅蘭芳這樣寫道:「洗非妹妹,我們上次見面已經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我已是個白發老頭了。得知你近在咫尺,我心花怒放,恨不得飛奔到你面前!洗非妹妹,我特此邀請你赴宴,我們有三十年未談的天涯路遠,你一定要來!」
收到信的張洗非,既驚喜又哀感。
當年風華正茂時的樣子又浮現在腦海,三十年光陰一晃而過,她也已不再年輕。但她還是決定接受梅蘭芳的宴請,去聊一聊那些逝去的歲月。
張洗非是誰?為何能得到京劇大師梅蘭芳的盛情相邀?他們之間又有著怎樣的故事?
這一切,都要從蔡鍔將軍和小鳳仙的故事說起。
1915年,34歲的蔡鍔來到北京,假扮成富商的模樣混跡于八大胡同。在云吉班,他遇見了年僅20歲的青樓妓女小鳳仙。
小鳳仙天真爛漫,與其他妓女不同,不善于迎合客人,性格簡單真摯。蔡鍔一見傾心,認為小鳳仙可以成為自己隱蔽活動的最好掩護。
蔡鍔告訴小鳳仙自己的真實身份和反袁的思想。小鳳仙雖沒受過什麼教育,但有自己的判斷,她信任這個34歲的蔡鍔能除袁氏,給民族帶來新生。她同情蔡鍔艱難的處境,愿意配合他的計策。
蔡鍔出錢將20歲的小鳳仙贖出云吉班,在外租房讓她居住,時常來訪,與她講解人生和理想。
袁世凱要稱帝了,34歲的蔡鍔決定返滇發動護國戰爭。臨行前,他在北平東華門舉辦「定情宴」為自己和小鳳仙慶祝,邀來社會名流助興,以制造噱頭,迷惑袁世凱。
宴會上,蔡鍔突然消失,連著大衣鐘表都扔在那里。袁世凱派人追查,只得知蔡鍔去了小鳳仙家,以為二人在廝混,放松了警惕。
蔡鍔已經乘船返云南,發動護國軍起義。
他雖然利用小鳳仙達到目的,但也真心關懷她。他托人將生活費寄給小鳳仙,讓20歲的她可以重獲自由。
小鳳仙雖知自己只是蔡鍔的棋子,但她心甘情愿,幫助蔡鍔除去國家大患,實現理想,這份信任和支持,令人動容。
1916年,42歲的蔡鍔將軍在日本病逝。33歲的小鳳仙聽說之后,淚如泉涌。8年前,蔡鍔將她從青樓中解救出來,給了她重拾自由和希望的機會。8年后的今天,她要如何面對恩人的離世?
小鳳仙托人私下為蔡鍔將軍寫下挽聯,以表達內心深切的哀思:「九萬里南天鵬翼,直上扶搖,憐他憂患余生,萍水相逢成一夢。十八載北地胭脂,自悲淪落,贏得英雄知己,桃花顏色亦千秋。」
11月28日,為蔡鍔將軍在北京中央公園舉行隆重公祭。
小鳳仙穿著長褂,戴著大檐帽,混在人群中,遠遠地看著蔡鍔的遺體畫像。曾幾何時,這位將軍身姿挺拔、氣宇軒昂,帶著她演出那出震驚全國的「戲劇」,如今,只有這幅畫像,靜靜地將歷史定格。
公祭結束,人群散去。
小鳳仙默默來到畫像前,久久凝視。她知道,在蔡鍔生命中,她只是一個過客;但蔡鍔,卻是她生命中永遠的恩人和知己。
此后,她洗盡鉛華,改名「張洗非」,過上了普通又平凡的生活。
若非老友相邀,或許,張洗非并不愿意把曾經的經歷告訴世人。
1951年3月,52歲的梅蘭芳來到沈陽,進行為期一個月的戲劇巡演。
梅蘭芳是當代京劇的鼻祖,他的戲劇巡演常常使城市沸騰。這次來到沈陽,觀眾們早早湊熱鬧,戲院門前人頭攢動,票早早便銷售一空。
3月5日,梅蘭芳與他的劇團在沈陽繁華的中山路戲院開演,首場選段是梅派的保留劇目《穆桂英掛帥》。梅蘭芳飾演穆桂英,他那富有變化的表情、細膩傳神的身段和婉轉動聽的唱腔,令全場觀眾嘆為觀止,場場驟雨般的掌聲此起彼伏,久久不能平靜。
在這一個月的時間里,梅蘭芳與劇團演出了許多京劇經典劇目,如《三岔口》《趙氏孤兒》《洛神》《情深蘭亭竹》等,每場演出都場場爆滿,梅派唱腔和表演藝術在這座城市掀起了一股戲劇熱潮。
但少有人知,這一段時間,他還悄悄去見了一位61歲的老太太,也就是昔日的小鳳仙,如今的張洗非。
在宴席上,張洗非重提當年作為小鳳仙的故事,而梅蘭芳由衷敬佩小鳳仙的遭遇和人生智慧。
他認為這是個精彩的京劇故事,請求當紅劇作家鶴云翔為小鳳仙創作京劇。這不僅是為老友實現愿望,更是為傳播這段感人故事。
小鳳仙婉言謝絕。她說,那是她生命中太過私密的一部分,不愿被戲劇演繹。她只是與老友訴說,能被理解已經很欣慰。她已年過花甲,生命的重要經歷,不想被其他人解讀和創作。
梅蘭芳明白小鳳仙的心情,他尊重她的決定。
飯后,61歲張洗非講自己當年的故事,告訴了老伴李振海。老伴大為震驚,他沒想到自己的枕邊人,當年居然有那樣跌宕起伏的故事。
他對妻子一直很好,對她的過去卻并不甚了解,如今,妻子愿意袒露過去,他除了心疼之外,還有些慶幸,慶幸命運讓他們相遇、相知。
小鳳仙問丈夫:「若是當年你就知道我的往事,還會娶我嗎?」
李振海回答得斬釘截鐵:「我愿與你白頭偕老,相守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