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的「雙胞胎弟弟」,兩人命運相似,都沒有善終,令人唏噓

delightW11 2022/12/15 檢舉 我要評論

01.

魯迅筆下「罵」過的人不少,大多是文人,他們的相互「罵戰」,都保存了下來,加起來有兩本書那麼厚。這兩本書分別是《魯迅和他的論敵》上、下冊。

邵洵美也是這其中一員。可惜的是,魯迅與邵洵美邵之間一來二去的「罵戰」,卻沒有能夠留下多少痕跡。

只有單方面的爭論與解釋。

魯迅看不慣邵洵美,起因在1933年,邵洵美寫了一篇《文人無行》(文人無行釋義為:喜歡玩弄文字的人,品行常常不端正)的小文章。

邵洵美這里的「行」,指行業,意思是說文人多沒有正式的職業。但卻被別人看成了邵洵美「奚落貧窮的文人」。

魯迅筆風向來毒辣,于是撰文大加呵斥,說邵洵美是無恥「富家兒」,「開一只書店,拉幾個作家,雇一些幫閑,出一種小報」就自以為是文學家了。

后來還在雜文《拿來主義》一文中,譏諷邵洵美:

「我們之中的一個窮青年,因為祖上的陰功(姑且讓我這麼說說罷),得了一所大宅子,且不問他是騙來的,搶來的,或合法繼承的,或是做了女婿換來的。那麼,怎麼辦呢?我想,首先是不管三七二十,‘拿來’!」

還特意給文章注釋:

這里是諷刺做了富家女婿而炫耀于人的邵洵美之流。

邵洵美與富家女盛佩玉結婚后,魯迅又「慷慨」地送了一句嘲諷: 「邵公子有富岳家,有闊太太,用陪嫁錢,做文學資本。」

邵洵美真的是魯迅筆下這種人嗎?實在是失之偏頗,天大的誤會。

摒棄邵洵美的好,擴大邵洵美的「丑」,邵洵美的可貴之處,魯迅先生沒有發掘。

02.

邵洵美出生在上海,是典型的官三代。

母親盛樨蕙,是大實業家盛宣懷的四女兒。祖父邵友濂,曾官至一品,是晚清重臣。小時候的邵洵美曾過繼給伯父邵頤,邵頤的前妻,是李鴻章的的嗣女。按照族譜,邵洵美是李鴻章的嗣外孫。

家里30個傭人,隨時聽候邵洵美的吩咐。他出生在這樣優渥的環境里,魯迅筆下的「窮青年」,也就無從說起。

1925年初,19歲的邵洵美與表姐盛佩玉訂婚,后赴英國劍橋大學留學。他在經濟系就讀,課外自學英國文學,醉心于英國詩歌。

邵洵美為人慷慨,朋友有難,只要言語一聲,他能幫則幫。經常接濟還窮得叮當響的留學生們。徐悲鴻、蔣碧薇等人也多次受到邵洵美的援助。

邵洵美也由此得來了一個「活銀行」的稱號。

1927年邵洵美回國,與表姐盛佩玉結婚。婚禮在卡爾登飯店舉行,盛況空前。證婚人是復旦大學創始人馬相伯。江小鶼、郁達夫、徐志摩、陸小曼、丁悚、劉海粟、錢瘦鐵等人,都來參加了婚禮。

成了婚的邵洵美,似乎一夜間成長了許多。他暗暗地想,「不靠祖上馀蔭度日,自創出一番事業」。

1928年,邵洵美開啟了一系列的忙碌之路,整日沉浸在讀書、寫詩、作文章、編雜志辦書店的繁瑣中。

邵洵美交友的圈子也越來越廣。與《孽海花》的作者曾孟樸也結上了忘年交。他們常常聚在一起,談文論藝,研究辦書店、搞出版等事宜。

這幾人中,邵洵美與徐志摩的關系更近一步。邵洵美與徐志摩外貌有幾分相似,都有一張「馬臉」,很多人把他們認成「雙胞胎」兄弟,徐志摩大邵洵美十歲,對這個弟弟也很關照。

03.

徐志摩是新月派的領袖,文學活動有很多。徐志摩去哪,都會帶上邵洵美。后來徐志摩組織國際筆會中國分會,邵洵美便出任筆會的會計。

新月書店是徐志摩1927年創立的,為了開這個書店,徐志摩沒少下功夫,到處東奔西走,「邀集股本不過兩千元左右,大股一百元,小股五元。」

后期開不下去,邵洵美趕緊接手注入資金,可依然虧本。后來徐志摩飛機失事去世,邵洵美也就不再經營這個書店了。

但當下,徐志摩對此非常感激,把邵洵美放在第一位,好事歹事都找他。

胡也頻遇難后,沈從文出于兄弟情,護送丁玲母女回湖南老家,但當時的沈從文身上一窮二白,沒有路費,便向徐志摩借。

徐志摩手頭也緊,便找到邵洵美,邵洵美二話不說,毫不猶豫拿出1000元,說這是送,無需歸還。

邵洵美的慷慨,眾人皆知。

有個人找到胡適,想把《脂硯齋甲戌抄閱再評石頭記》手抄本賣給他,但對方開價500大洋。胡適手頭沒錢,當時北京大學停發工資,生活困頓,根本沒有這麼多閑錢。

邵洵美得知后,又體貼地給胡適開了張支票,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邵洵美大量的家財,一部分用于接濟朋友,「鈔票用得光,交情用不光」,還有一部分,用于創辦文化事業。

04.

邵洵美辦過的出版社不少,抗戰前,他辦過金屋書屋、時代圖書公司和第一出版社,先后擁有《獅吼》《金屋月刊》《時代畫報》《時代漫畫》《時代電影》《文學時代》《萬象》《聲色畫報》《論語半月刊》《十日談旬刊》《人言周刊》等十一種雜志。

這其中還不算由新月書店出版的《新月月刊》和《詩刊》。

邵洵美舉辦的這些刊物,僅用老畫家黃苗子的話,就能得知其作用:

「《時代畫報》《時代漫畫》和《萬象》對中國漫畫的發展起很大的作用,漫畫的發展也影響到繪畫的發展。如果沒有洵美,沒有時代圖書公司,中國的漫畫不會像現在這樣發展。」

邵洵美對社會是有過貢獻的,并不是別人口下無用的「富家兒」。

邵洵美在經濟窘迫時,確實動用了盛佩玉的嫁妝,不過都是用在正經途徑上,情有可原。

邵洵美辦理出版社,又為了使出版物質量達到理想的水準,更是不惜斥巨資,從德國購買了最先進的全套影寫版印刷機。不過解放后,新華印刷廠出版《人民畫報》缺少設備,邵洵美得知后,「忍痛割愛」,把設備充了公。

邵洵美的出版社并不賺錢,出版質量好價格高,但售價低,時日長久便有虧損。

除此外,邵洵美還要貼錢接濟朋友 ,幫沈從文、施蟄存、郁達夫、胡適、夏衍、巴金、老舍等人出書,他家的銀元一點點在消耗。

隨著上海的淪陷,生意的蕭條,屬于邵洵美的好日子,更是到了盡頭。「一日不如一日。」

邵洵美像變了一個人,做什麼都不積極,也不愛提筆了。

盛佩玉回憶起當時的情況,非常無奈:「洵美和我過的日子是窮而又煩躁的。生病!添孩子!弄得他腦子不安靜。古話說,窮而后工。可是他也懶得提筆了,日常無所事事,坐著抽煙,香煙抽到板煙,我們過的日子好像在等待著什麼。其實他是一籌莫展、愁悶在心,才會這樣子的。」

往日風光,今日連生計都成了問題,萬貫家財在自己手中流失,又怎會不心生一絲惆悵呢?

05.

新中國解放前夕,邵洵美昔日的大批好友紛紛往台灣飛去。胡適還為他訂了赴台機票,邵洵美不愿意去,他說:「我為國家所做的一切,自有公斷。」他要在上海等待解放。但劃分成份時,「工商業主」的帽子,扣在他的頭上。

為了討生活,邵洵美去了北京。但生活艱難。

曾經受過邵洵美恩澤的夏衍,看邵洵美如此落魄,便關照北京方面的出版社,邀請他翻譯外國文學作品,每月付他200元稿酬。

然而,這還不是邵洵美最艱難的時刻,他的無妄之災,還在后面。

1958年,邵洵美給遠在美國的舊情人項美麗寫了封信,希望她轉一千美元到香港給生病的弟弟治病。

不料這封信被截獲,邵洵美被視為「美蔣特務」逮捕了起來,蹲進了提籃橋監獄。在提籃橋監獄,邵洵美與因胡風案入獄的賈植芳成了「獄友」。

賈植芳很心疼這位獄友,高高大大的邵洵美,患有哮喘病,一邊說話時,總是一邊大聲喘氣。有什麼活,總是搶著干。一邊喘著氣,一邊彎著腰拖地,獄友們都喜歡叫他「老拖拉機。」

因為長時間的關押,惡劣的環境以及不營養的飲食,導致邵洵美的身子越來越差。邵洵美自知命不久矣。他找到賈植芳,對他說肺腑之言:

「賈兄,你比我年輕,你還可能出去,我不行了,等不到出去了。我有兩件事拜托你,幫我寫兩篇文章。」

邵洵美托賈植芳要寫的兩篇文章,一是1933年蕭伯納到上海訪問,邵洵美當時是世界筆會的中國秘書,負責接待。蕭伯納不吃葷,世界筆會中國分會在「功德林」擺了一桌素菜,參加宴會的人不少,蔡元培、宋慶齡、魯迅、林語堂和邵洵美等人都在。最后是由邵洵美結的賬,但上海的報紙所有報道都沒有邵洵美的名字。

這件事,使邵洵美一直耿耿于懷,他希望賈植芳寫文章糾正記載的失誤。

第二篇文章,則是關于魯迅在文章中,說邵洵美是「捐班」,花錢雇人代寫文章,邵洵美說這是天大的誤會,他的文章實實在在是自己寫的,也要請賈植芳澄清一下。

關于魯迅以前對自己的「詆毀」,他可以不做解釋,但唯獨這件事,他一直放在心里。

賈植芳牢記了這份囑托。兩人在一起關押了四個月,后來賈植芳被調走,只是這一別,便成了永別。

06.

1962年4月,被莫名關押了四年的邵洵美,最后被無罪釋放。「經復查,邵洵美歷史上的問題不屬反革命。」

「莫名」被關押,又「莫名」出來了。

出來后的邵洵美,身體大不如前,他都沒想到自己能活著出來。瘦骨嶙峋的身子,一頭白發,因為患了肺原性心臟病,嘴唇和臉紫得發黑。曾經那個擁有「希臘式」鼻子的青年,一去不復。

更讓人無力的是,家也沒收了。原來的三間住房,被房管所收回了兩間,16歲的大兒子去了青海支邊,妻子盛佩玉與小兒子和一個老保姆,擠在一間房里。

別人問他獄中情況,他只是重復回復一句:「我是無罪釋放的。」

此時的邵洵美,已經56歲,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活下去。

在別人的幫助下,邵洵美去出版社幫人譯書,賺稿費維持生計。但沒干多久,「文革」來了,生計再次成了問題。

不得已,他只好將祖父邵友濂的日記、翁同作批注的李鴻章、曾紀澤、盛宣懷給邵友濂的兩大本手札,哆哆嗦嗦的廉價賣給別人。

卑賤地求著生存。

邵洵美貧病交迫,咳嗽也日漸加重,還時不時地瀉肚。

似乎要走到終點了。他有意無意地與兒子邵祖丞說,「害心臟病的人吃鴉片是要ㄙˇ的。」兒子不懂他的意思。

1968年5月2日,邵洵美不知從哪來討要些鴉片,連食三天。5月5日,病逝而亡。

去世時,家人連一身像樣的壽衣都買不起,穿著舊衣裳下葬。他留下的,是一堆債務,400多醫療費和1000余元房租以及十余張典當行的當票。

以及世人給他的一句評價:

「洵美是個好人,富時不驕,貧時不丐。」

后記:1989年,在賈植芳平反第9年后,他寫了篇文章,登在《上海攤》雜志上,算是履行了當初對邵洵美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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