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1年9月的英國，一位短頭髮的女性友人來徐志摩家中做客。妻子張幼儀諷刺她雖然穿戴時髦，卻擺脫不了一雙裹過的舊式小腳，「小腳和西服不搭調」。聽聞此言，徐志摩瞬間失態地尖叫起來：「我就知道，所以我才想失婚。」

一周以后，徐志摩突然從家中消失，留下懷孕的張幼儀獨守空房，兩人的婚姻生活走到盡頭。

徐志摩張幼儀

這位直接導致徐志摩和張幼儀婚姻破裂的女性名叫袁昌英，有著「民國十大才女」和「珞珈三杰」的美譽。袁昌英性格熱情、豪爽，唯一令她終生糾結的，就是被張幼儀在回憶錄里大肆宣揚的小腳。

袁昌英出身于湖南醴陵的官宦之家，父親袁雪安擔任過山東、安徽等省財政廳長和湖南代理省長，是位思想開明、儒雅風流的飽學之士。

與父親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袁昌英的母親是位典型的舊式女子，早早就給女兒纏了足。父親回家發現后心疼女兒，給她解開纏腳布，等他走后母親會再度狠心地摧殘她的雙足。

就這樣，袁昌英的雙腳纏了放放了纏，成為一雙畸形的「解放腳」。

肢體的傷殘并沒有阻止袁昌英對知識的渴望。她在父親的資助下，于1916年自費留學英國。

袁昌英

袁昌英為了提高口語水平，借住在英國人家里，房東太太對她管教極嚴，從餐桌上的禮貌到古老西方的談吐都認真地指點她。

頭一年，袁昌英成績不佳，房東太太禁止她出大門。袁昌英靠著黑面包，閉門苦讀了六個星期，很快就變成班里排名第一的學生，順利考入蘇格蘭最高學府愛丁堡大學，獲得了英國文學碩士學位。

世人皆知徐志摩的戀愛史，他在有妻室的情況下愛上了年輕美麗的林徽因，好不容易失婚后卻發現，林徽因已同男朋友梁思成赴美留學。回國后，徐志摩與凌叔華有過一段短暫的曖昧，接著便認識陸小曼并結婚。

徐志摩的好友梁實秋、沈從文等人卻有不同的看法。徐志摩之所以失婚，未必是因為一顆紅心向著林徽因，他可能是愛上了袁昌英。

所以當張幼儀說出「小腳與西服不搭調」時，他才會猛然失態。

袁昌英

徐志摩與袁昌英的故事隨著徐志摩的去世已經塵歸塵土歸土，但是酷愛寫日記的徐志摩，極有可能將這段感情記錄在日記本里。

徐志摩去世后，留下了一只裝滿日記和信件的「八寶箱」，被與他糾葛最深的林徽因、陸小曼和凌叔華瘋狂爭奪。旁觀者清的沈從文在晚年曾提到，這三個女人都是自作多情，徐志摩留學英國的那段時間，日記里寫滿了袁昌英的名字。

可惜的是，徐志摩的很多日記都被私人收藏了起來，外人無從得知他和袁昌英的真實感情狀況。只知道兩人私交甚濃，袁昌英也在日記中提到過：「我曾與人演戲時發生過一段戀情，後來我用理智和意志將這些感情給壓下去了……」

也許兩人先前曾曖昧過，不過在袁昌英前去赴徐志摩的家宴時，兩人關系早已捋得清清爽爽。當時，27歲的袁昌英已同著名經濟學家、中國商業會計學的奠基人楊端六訂婚，她此番前來，是即將回國前的最后一次道別。

楊端六

楊端六和袁昌英很有緣分，他與袁昌英是老鄉，還是她父親的得意門生。

兩人同在英國留學，加上袁昌英之前聽父親多次談起楊端六，對這位仰慕已久的師兄頓生親切感。

盡管兩人所學專業相差甚遠，但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很快，他們便在倫敦舉行了訂婚儀式。

1930年，新武漢大學成立，楊端六是籌備人之一，并且先后擔任武漢大學經濟系主任、法學院院長、教務長等職務。單單靠著丈夫，袁昌英就可以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可身為留英第一位女碩士，袁昌英將事業和家庭放在同等重要的位置上，毅然出任了外文系教授。

學生們多年后回憶袁昌英，只能記起一個「美」字。

袁昌英與楊端六結婚照

舊式的黑白照片，完全無法反應袁昌英本人的神采。她在講述《奧賽羅》時，穿著淺藍色的西裝套裙，胸前別著一對白蘭花，顫抖著舉起雙手，朗誦男主人公的獨白。忽然又倒退幾步，扮演起女主人公的憂傷和恐懼，銀邊眼鏡里閃爍著迷朦的淚光。

袁昌英皮膚白皙，有著一雙「玲瓏的大眼」和潔白如玉的牙齒，這已經是美人的標配了。又因為留學英國期間受到過女房東在儀態方面的刻意訓練，身上總帶著幾分英國上流社會的淑女氣派。

她注重打扮，頭髮總是梳得一根不亂，衣服都熨得平平整整，找不到一絲褶皺。袁昌英酷愛穿白裙子，成為學校的一道風景，還被文學院長陳西瀅調侃過：「武漢大學沒有醫院，白衣天使倒先飛起來了。

」

靜態已然很美，動態更是神采奕奕，許多學生為了聽袁昌英講話，專程前來蹭課。袁昌英并不是花瓶，她深諳教育心理學，喜歡花式夸獎學生寫的作業。為了不錯過表揚，學生們一次課都不愿落下。

中間袁昌英

身為職業女性，看似不食人間煙火的袁昌英其實也煩惱多多，主要表現在工作與家務的時間屢屢發生摩擦，她也為此和丈夫產生過不少矛盾。

袁昌英為了在法語和法國文學上進一步深造，在1926年曾狠心將3歲的女兒楊靜遠交給父親和繼母，自己只身赴法求學。

楊端六對妻子的離開頗為不滿。他號稱「拼命二郎」（在家排行老二），成天也是手不釋卷夜以繼日地研究經濟理論，袁昌英這一走，家務就落在他的肩上，楊端六自然高興不起來。

袁昌英回國后，盡管夫妻倆都是武大的教授，但由于戰爭導致了通貨膨脹，生活也日漸艱辛。沒辦法，袁昌英只能將家中的傭人辭退。

她除了親自下廚外，還要上課、寫作，集教授、作家、主婦、母親等數職于一身。原本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要從頭學習烹飪等陌生的學科。

她拿出研究《孔雀東南飛》的架勢研究廚房，卻常常鬧出笑話。比如第一次用秤稱東西，她把秤砣放在秤盤內，把要稱的食物放在秤桿上。

為了學會做菜，她特地準備了小本子，認真記下做菜的方法。其中一條「烹鴨」的步驟令人哭笑不得：一、把鴨子捉來，二、用刀將鴨子殺死，三、在沸水中去毛……

這種迂腐的書呆子形象與課堂上那位知性優雅的女教授相差甚遠。

右一袁昌英

在一篇散文《忙》中，袁昌英生動地記錄下自己當時的境況：「忙，象我這麼一身兼數種要職的大員，怎樣會不忙呢？我是個主婦。當然跑廚房，經管柴、米、油、鹽、醬、醋、茶……我又是母親…………又是個教授，而且自命是個挺認真的教授。」

1943年，袁昌英應邀撰寫《法國文學》一書。那時正是7月份酷暑時節，袁昌英為了專心寫作，將書桌搬到了一間沒有窗戶的儲藏室里，家務也顧不得了，小兒子的哭鬧聲也進不了耳朵里。將近3個月的時間里，她寫出了10萬字。

在女兒楊靜遠的日記里，常常可以看到「幫媽抄文章」的字樣。身為長女，她主動承擔起了力所能及的家務事，但在袁昌英忙碌的日子里，一大家子的生計主要靠楊端六操心。

楊端六與袁昌英性格差距如同南極和北極，楊端六厚道保守，性格內向，袁昌英熱情開朗，喜歡呼朋引伴。

完全背道而馳的性格，在結婚初期并且經濟條件優越的年代沒有顯現出不和諧，等到戰火紛飛生計窘迫的年代，摩擦就在所難免。

楊端六號稱唯一不穿軍裝的國民黨上將，他的人生追求是：只治學，不做官。因其在經濟學專業領域聲名卓著，蔣介石專門請他講了兩次經濟學，他也由此得到一個「蔣介石的老師」的稱謂。

二人與女兒楊靜遠合照

出于愛國熱忱，楊端六在九一八事變后加入國防設計委員會，并在1934年被任命為審計廳廳長，授予上將軍銜。但楊端六對做官沒興趣，幾次拒絕蔣介石去重慶任職的邀請。

這樣一位埋頭治學的大學者，眼看日寇節節進逼、物價失控般地飛升，每天憂慮重重，常常把自己獨自關在書房里，或者在菜地里干園藝活。由于住處的逼仄，時不時就要和袁昌英發生沖突。

這些瑣碎的事情很容易加劇婚姻的損耗，加上平素在為人處世觀念上的不一致，袁昌英和楊端六的婚姻，曾多次亮起警示燈。

好在袁昌英情商極高，一旦丈夫發火，她不會當面頂撞，而是躲出去散步或者找朋友，然后再心平氣和地回來，一場場家庭紛爭就這樣被化解，她也是「珞珈三杰」中婚姻最幸福的一位。

武漢大學的「珞珈三杰」，指的是袁昌英、蘇雪林、凌叔華三位才女。蘇雪林由于是包辦婚姻，雖然丈夫也是美國留學回來的高材生，兩人關系卻比冰山還冷，最后更是分隔海峽兩地。

蘇雪林

凌叔華則找了個比自己小10歲的外國詩人當情人，還險些為愛殉情。同她比起來，袁昌英對待婚姻的態度是忠貞不二的。

即使沒時間管教兩個孩子，袁昌英的言傳身教依然深深影響了他們。女兒楊靜遠回憶，母親總是抱著活一天就積極有為、不虛度光陰的態度，在她的影響下，楊靜遠開始對寫作、翻譯發生興趣。

日軍飛機將袁昌英的房子炸得片瓦不留，在這種惡劣的情況下，她也常常在晚飯后帶著孩子們散步，海闊天空地閑聊，還幻想著勝利后回到武漢珞珈山，好好布置自己的新家。

袁昌英的字典里，從來就沒有「愁」這個字。在教授評級時，一人講7門課的她被定為較低的「四級」，她依然開開心心；在風雨欲來的年代，她為丈夫圍上親手織的漂亮圍巾，上面還特意繡著朵別致的康乃馨，將美貫穿于生命的每個階段。

這樣一位在抗戰期間將全部積蓄捐給國家，在武漢大學外文講台上一站就是30余年的才女，不應該被人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