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似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李碧華這個香港文壇赫赫有名的神秘作家,用那支詭魅簡練的巨筆,鉆進人的心底,寫盡了世間男女的愛和恨。
她的小說很多都被改編成電影,妙的是,這些電影幾乎部部叫座,《霸王別姬》更是其中翹楚。
它講了動蕩年代里,一代名伶悲歡離合、蕩人心魄的傳奇故事。
李碧華在書中說:「人間,只是抹去了脂粉的臉。」
初看《霸王別姬》,以為講的只是程蝶衣段小樓的故事。
細看下來,才發現揭示的是萬丈紅塵中,每個人被抹去「脂粉」之后赤裸裸的真實人性。
別高估自己在任何人心里的位置。
那一年,九歲的小豆子被母親切掉畸形的手指后,進入戲班學戲,因其母親出生青樓而遭到了其他孩子的嘲弄。
人高馬大的小石頭看不過去,一心庇護小豆子,這份溫暖,讓小豆子分外依戀這位師哥。
他們一起吊嗓、練功、挨罰,共同度過了年少時期,感情格外深厚。
成年后,小豆子取藝名程蝶衣,小石頭取藝名段小樓,兩人因合演《霸王別姬》名動京師。
入情至深的程蝶衣一時雌雄不分,真假難辨,他對段小樓情愫暗生,并渴望與段小樓唱一輩子的戲。
但段小樓卻不過是一笑了之,并且認為這個師弟是「不瘋魔不成活」,對他來說,唱戲不過是份糊口的工作。
一天程蝶衣在袁四爺的宅子里,看到了年少時曾許愿要贈與小樓的寶劍。
他討要了來,送給了小樓。
滿心以為小樓會非常驚喜,誰知他已全然忘卻年少時的心愿,只詫異地說:「又不上台,要劍干什麼?」
蝶衣問小樓,還記得第一次一起登台唱《霸王別姬》是在哪嗎。
小樓絲毫都回憶不起來,一旁的朋友卻還記得。
感情最怕的,就是高估了自己在對方心里的位置。
自己一番真心,每一個相處的片段都刻骨銘心,對方卻是渾不在意,水流無痕。
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來到了一個荒誕不經人人自危的年代。
程蝶衣和段小樓穿著戲服,畫著油彩,狼狽地被游街。
在摧殘人性的高壓之下,段小樓的心理防線崩塌了,為了自保,他當眾揭發程蝶衣是漢奸,只因蝶衣當初給日本人唱過戲。
柴靜在《看見》里說:「人能從潔白里拷打出罪惡,也能從罪惡中拷打出潔白。」
人性本自私,我們以為的情深義厚,或許,在某些關鍵時刻都會灰飛煙滅。
正如《增廣賢文》里所說的:「人情似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再好的感情,也經不起試探;再深的關系,也敵不過變故。
在喧嘩浮躁的世間,有些真誠注定會竹籃打水,有些深情注定是有去無回。
保護好自己的內心,不高估自己在他人心中的位置,不刻意追求某段關系,如此,才不會讓自己遍體鱗傷。
任何感情都經不起考驗。
段小樓去花滿樓喝花酒的時候,一腔仗義救下了菊仙姑娘。
見慣了風月場上薄情寡義的男子,菊仙對此很感動,她一心認為小段是一個值得托付終身的男人。
于是將畢生積蓄全部拿出來贖身,死心塌地地嫁給了他。
菊仙洗盡鉛華,給他洗衣做飯,全心全意地愛著他,愛到甘愿失去自我,甚至不惜得罪其他人。
他們也曾有過孩子。
可惜那年,小段與士兵發生沖突,身懷六甲臨產在即的菊仙不顧自身,沖進人群去解救丈夫。
一片混亂中,她不幸流了產。命是保住了,只是此后,未再生育。
說到底,也是他虧欠了她。
後來在那個特殊年代里,為了自保,段小樓不僅揭發了程蝶衣,而且,為了與菊仙劃清界限,口口聲聲說自己并不愛她。
段小樓所謂的愛,在考驗面前,竟是如此脆弱不堪。
經此,本已承受心靈重壓的菊仙,對愛情和人性徹底絕望了,萬念俱灰之下,她上吊自盡了。
毒舌男毛姆曾說:「愛情好像就是個粗俗的菜籃子,里面裝滿了每個人的欲望、崇拜、感恩、野心、地位、利益、懶惰、恐懼、依賴……」
愛情甜如蜜的時候,我們總以為彼此之間情比金堅。
可當愛情的迷霧散去的時候,才發現,再相愛的人,彼此心里也裝了其他的很多東西。
關鍵時刻細究下去,一樣有著鮮血淋漓的隔膜和猜忌。
知乎上曾經有一個網友講述了自己的經歷。
前不久,她[乳.房]長了個腫塊,醫生告知她很可能是腫瘤。
晚上,六神無主的她無意間發現了丈夫和好友的聊天。
丈夫告訴好友說:「賣房子是不可能的,先治,實在不行了失婚,我不可能為她耗一輩子吧。」
這位網友頓時感覺兜頭一盆涼水,十年夫妻情,在一場也許可能沒有的病面前,竟如此不堪一擊。
說到底,任何感情,都是經不起考驗的。
中國有句古話: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人性本身就是自私的,久病床前無孝子,何況是沒有血緣關系的夫妻。
所以,哪怕再愛一個人,也要給自己留點余地,更不要隨便去考驗感情。
不委屈自己,也不虧欠對方,不刻意追求一份情感,也不苦苦挽留一份注定失敗的感情,如此,日子才能安穩。
人心誠善,但也不要低估人心的惡。
哲學家尼采曾說,人是一根繩索,架于超人和禽獸之間。
當「超人」占主導時,人性為善;當「禽獸」占上風時,人性中潛藏著的貪婪、嫉妒、狠毒都會暴露無疑,道德、情感都會在「惡」面前蕩然無存。
程蝶衣是一個懷有赤子之心的人,他唯藝術至上,對他人亦是一片赤誠。
時代發生巨變后,京劇形式也有了大變樣。
蝶衣獨排眾議,反對現代戲,堅持心中的藝術。
唱不了自己想唱的戲,他干脆閉門不出,小樓來勸,他亦是不改初衷。
這樣一個純良的人,最后還是被他人心底的惡深深傷害了。
年少的時候,蝶衣曾在井上撿回一個棄嬰,取名為小四,師父死后,蝶衣便收養了他。
蝶衣滿心期待小四能繼承京劇血脈,一直以來,他都嚴格要求小四,唱念做打,他都手把手教他。
誰知,竟是養虎為患。
小四太過心浮氣躁,吃不起苦,一心只想走捷徑成名角兒。
為了出人頭地,小四使盡手段,挑撥恩人程蝶衣和段小樓之間的關系。
最終,他擠掉程蝶衣,搶占了虞姬這一角色,間接導致了程蝶衣與段小樓斷絕了來往。
在那個特殊年代里,小四下狠手陷害段小樓,并逼迫他誣陷蝶衣。
小樓不從后,被拉去欺辱,最終導致了蝶衣小樓菊仙三人關系的破敗。
然而,使用狠毒手段搶奪來的東西,終將是會失去的。
當小四戴著程蝶衣的華麗頭面,唱著《霸王別姬》的曲詞時,一群革命小將紛涌而至,將他抓了個現行。
小四最終走向了自身的毀滅。
「斗米養仇人」,可憐蝶衣待小四一片赤誠,最終這番赤誠卻如同明月照了溝渠,真是讓人憤怒又惋惜。
一直覺得,世上有兩種人最容易受傷。
一種是心軟的人,因為不懂得拒絕;
一種是太重感情的人,因為毫無保留。
俗話說得好:「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逢人且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
請記住:善良有尺,忍讓有度。
我們可以天真,但不可無知;我們可以真誠待人,但不可不識人心。
永遠不要低估人心的惡,永遠不要把自己的真心隨便地捧出去。
「吃飯七分飽,對人七分好。」
愛人只愛七分,得留三分給自己。
▽
終于世事顛倒、乾坤扭轉的日子過去了。
22年后,程蝶衣和段小樓再度聚首合演《霸王別姬》。
戲如人生,人生如戲,一切都恍如隔世。
再背《思凡》時,那麼多那麼長的歲月在眼前滑過,看著身邊的段小樓,程蝶衣驚覺這一輩子深情錯付,所托非人。
看清真相后他抽出小樓腰間那把寶劍,如戲中的虞姬一般架在脖子上,委頓、倒地……
「霸王是假霸王,可虞姬卻是真虞姬。」
曲終人散,這一出戲,終究還是寂寥地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