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德君

秦德君是中國早期青年運動中的女子代表的人物之一，入黨后從事地下工作數十年。 她意氣風發，以明末女將秦良玉為榜樣，誓要抗擊日軍、保家衛國。

她一生颯爽、堅強勇敢，于時代洪流中挑擔，在愛恨波瀾中自贖。

她以最快的速度將自己蛻變成一個跳出舊桎梏的新人物，在晚年自傳中她說自己是一只火鳳凰，燃盡其薪，不改其志。將生命的每一寸都滿含熱情地投向自己所熱愛的事務。

年輕的時候她熱情美麗，自信活潑，加之堅定的信念和豐富的知識，身上縈繞著難以忽視的魅力。

而她與茅盾在輪船上的際遇，卻讓她陷入一段難以自抑的痛苦和黑暗。

秦德君1905年生于四川，13歲那年，二哥秦仲文將她帶到萬縣上女子初級師范，在這里，她更加廣泛地接受西式先進教育。家風影響與自己的雄心讓這個年幼的姑娘對自由民主產生極大的向往。

秦德君入學的第二年，五四運動爆發，她加入四川學生聯合會，于《國民公報》和《川報》上刊登了《要求女子參政》的文章，引起不小的關注。

秦德君

就在1920年，她在吳玉章組織成立的全川自制聯合會上發表了一番男女平等的演講，引起當局的極大警惕，她被勒令退學并轉送北京「接受教育」。

這番懲戒，頗有「勸諫受過」的豪邁，秦德君瀟灑接受。吳玉章帶人為她送行。可是就在這次送行中，年僅15歲的秦德君遭到玷污。

穆濟波趁秦德君酒醉之際行為不軌，讓醒來的秦德君絕望萬分。這個年代還沒有等到強權將自己圍剿，一個男性就能將自己的未來毀掉，這是多麼可笑。

15歲的女孩子難以承受這麼致命的打擊，欲跳井了結卻被人及時救下。 毀滅性的傷頹是一時的，她意識到自己還有數十年的光陰與中流擊楫的抱負，遂抹干眼淚，前去北京。

穆濟波

但是打擊接踵而來，她發覺自己懷孕了。穆濟波聽聞前來求婚，世俗的眼光與周圍那些自以為是的勸說讓未經情感的她妥協了，嫁給了這個曾經無比痛恨的男人。

可穆濟波在秦德君誕下孩子后，又強迫了一個女同學。這讓秦德君沒了半分與他再相處的想法，她知道有些男人對自己的惡行是不會懺悔的。況且那位受到侮辱的女孩子羞憤自盡，更在她的心里產生極大的沖擊。

女性的尊嚴像一粒蘊含蓬勃生命的種子，在一次次的傷害中不會死去，而是愈感生命之動蕩，頂開巨石破土。

失婚！

秦德君費盡心力，將這個男人徹底拋離自己的生命。

秦德君

重整心緒的秦德君于1923年進入南京國立東南大學學習，經由鄧中夏介紹加入中國共產黨。在組織中，秦德君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標，恢復往日的熱情，她積極投入革命運動，并得到組織的信任和重用，多次參加重要的革命會議。

1928年，作為重要的組織成員，秦德君在白色恐怖下也難逃追捕。她在陳望道等人的協助下被「禮送出國」，前去日本避難。在這艘前去異國的輪船上，她遇到了同樣為革命事業奔波的茅盾。

海風吹拂的甲板上，22歲的秦德君裙角飛揚，寬大的帽檐在她臉上投下一片光影。彼時的茅盾在文學界早有聲名，他對這位孤身前行的小姑娘先有佩服，而后逐漸欣賞。

在路上，他們暢談對祖國前途的期待，抒發對革命事業的堅定，商討對未來前程的規劃……兩顆心逐漸靠近，情愫漸生。

茅盾

秦德君經歷過一次痛惡的婚姻，對愛情雖然向往，卻多了幾分謹慎，何況茅盾已有家室。然而在日日的交流里，茅盾說他的婚姻生活如同嚼蠟，父母之命的枷鎖如何痛苦不堪，惹得秦德君心里對這個大她10歲的男子充滿同情。

但是事實卻并非如此。

雖然茅盾與妻子孔德沚是祖父輩訂下的娃娃親，但是孔德沚卻并非停滯不前的舊女性。

當時茅盾的母親寫信給親家，希望他們送孩子去讀書，也不必纏腳。可是孔家不以為然，仍照舊式習俗將孔德沚培養成一個「女子無才便是德」的閨中小姐。

當時的孔德沚連一個正式名字都沒有，還是嫁過來以后茅盾和母親一起給她取的。而孔德沚發現自己貧瘠的知識和夫家差距如此大時非常著急，在給父母的信中多有怨氣。

孔德沚與婆婆

「沈家早就多次要我讀書，你們為什麼不讓我讀書，女婿和婆婆都是讀過許多書的，我在沈家像個鄉下人，你們耽誤了我一生一世了。

」

為了能夠適應沈家的氛圍，孔德沚主動跟婆婆學習，從一些基礎的字到詩詞，后又與僅十一二歲的孩子們一起在小學學習，雖然一開始無比生疏，但最后倒也慢慢習慣且喜愛起來。

茅盾看到妻子的變化感到非常開心。他17歲考入北大，20歲進商務印書局，可謂前程遠大、博覽群書。能有人在事業和生活上對自己進行精神支持是一件值得寬慰的事情。

茅盾

1921年孔德沚搬去上海與茅盾團聚，白天上女校，晚上幫助茅盾整理籌備組織秘密會議。在這段時間里他們對彼此的了解更加深入，茅盾看到了這個女子身上的倔強與朝氣，倍感歡喜。

後來孔德沚經楊之華介紹入黨，與茅盾成為志同道合的革命伴侶。一雙兒女的誕生也讓這個家庭更加美滿。

在革命失敗后，茅盾不得不去日本暫避，這艘船上與秦德君的相遇像命運偶然的交集，卻在他的私心下成為一段近乎不堪的往事。

船舶到港，檢查手續的職員看到茅盾身邊的秦德君，順嘴問道：「這位是您的夫人？」

不等秦德君澄清，茅盾便搶先道：「是的，這是我最心愛的妻子。」

《虹》

秦德君的心難以抑制地跳動，她忘了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兩個人都沒有相熟的關系，一個人的所作所為完全可以與國內大相徑庭，這種沒有信服力的情話與空頭支票無異。

可秦德君還是深陷其中。

秦德君在日本學習的時候，茅盾一日三次與之見面，不久兩人便確定了戀愛關系。在一起的時候，這個活潑的女子經常跟他說起自己經歷，在茅盾創作小說《虹》時提供不少靈感。

然而這段感情的基礎是十分脆弱的，孔德沚聽說丈夫在海外與另一個女子同居，又怒又驚。婆婆將孔德沚的聰慧勤奮看在眼里，加上她還為兒子生了一雙兒女，對她格外喜歡，斷然不同意茅盾和秦德君在一起。

孔德沚和茅盾

秦德君和茅盾在日本也對國內的譴責聲有所耳聞，正在兩人愁悶時，秦德君發現自己懷孕了。她一時間忘記了那些指責，無比期待著孩子的降生。

她認為這是他們愛情的見證，或許他們不能立刻結婚，但是遲早會結婚。

茅盾卻猶豫了。他十分清楚留下這個孩子意味著什麼，更十分清楚自己對秦德君的愛并沒有壓倒對國內那個家庭的不舍。他以對彼此名聲不利、對孩子不負責的理由，勸說秦德君將孩子拿掉了。

秦德君相信了他的話，即使人流后身體尚未恢復，也盡力照顧他的衣食起居。可是在次年歸國的時候，她被沈家家長拒之門外的尷尬讓她還是有些無所適從。

孔德沚和茅盾

母親聲色俱厲地放話：「有我在一天，你就別想讓她進門！」

第一次流產后，茅盾對她憔悴的樣子無比憐惜，許諾回國后立刻與妻子辦理失婚。可是回國后的茅盾在母親的阻攔與妻子的埋怨中退縮了，連她再次懷孕時妻子上門的吵鬧也無力阻攔。

在國內不比在國外的時候可以無所顧忌，茅盾必須要出現在家庭里。秦德君和他在一起的日子越來越少，聽到他的消息也大多都是今天與妻子逛街了，前天與孩子一起看電影了。

一個人的秦德君漸漸冷靜下來，她回想起當時她說起兩人一起去蘇聯留學時他的遲疑和搪塞，想起他母親讓他每月寄送一半生活費時兩人面對拮據生活的爭吵，想起他一次次許諾要失婚卻與妻子日漸甜蜜，更發覺初見時他對不幸婚姻的控訴是多麼添油加醋……

左一為茅盾，右一為孔德沚

一切漸漸明了，可秦德君還是存留一絲奢望，至少現在她還懷著孩子，他應該給自己一個說法。

但是等來的卻還是茅盾的一句「打掉吧」。他要協調三方的關系，決定將這個還未出世的孩子犧牲。

可他還向她保證：「等我4年，我把這邊的關系處理好，攢夠失婚費，我們就在一起。」

當時兩人寄居在好友楊賢江家中，打胎后在醫院略作休養的秦德君回到朋友家，發現茅盾把他自己所有的東西都帶走了。楊賢江見她怔住分外可憐，忍不住說道：「你受騙了。」

茅盾沒有給她任何說法，秦德君經年的崩潰終于藏不住了，她捂著肚子為自己和兩個未曾降世的孩子痛哭。

她將茅盾視作人生支柱，情感的支柱一旦崩塌，極易帶來整個人的崩塌。她再一次對人生失去希望，吞了大量安眠藥。所幸被及時送到醫院搶救，方才沒有釀成慘劇。

茅盾與秦德君

秦德君在這片愛情的深海里吊著溺水前的最后一口氣。她在出院后的4年里曾經給茅盾寫過信，日日夜夜盼著回復，他的回信多一個字，她就能多抓住一根稻草呼吸。

她或許不知道的是，茅盾回歸家庭后，發現妻子的革命素養進一步提升，且子女繞膝，母親康健，一派其樂融融。面對這樣的溫馨，先前和秦德君在一起時經歷的困苦和磨難早已失去籌碼。

他鐵了心要與秦德君分手，斬斷這份孽緣。那些來信，他連打開看看都沒有。 甚至在晚年口述回憶錄時，都不在其中加述只言片語，直接對兒子說：「就當從來沒有過這個人。」

茅盾

茅盾愈想抹去的，恰是秦德君心里愈加疼痛的。茅盾愈想隱藏的，恰是秦德君愈難忘卻的。

秦德君在對此徹底絕望后便不再留戀，她繼續為自己熱愛的事業奉獻青春。1937年日本侵略者發起盧溝橋事變，秦德君毫不猶豫地報名，連《華西日報》也特地為她讓出頭版：「秦德君請纓殺敵！」

後來她因為工作嫁給王心衛，但是王心衛在幾年后便去世了。

坎坷的情史，波折的婚姻，讓她在為事業奔忙的時候格外疲累。但她仍然憧憬著愛情的甜美，只是十多年來數段感情皆已悲劇結尾，總是心有余悸。

在這段日子里，好友郭春濤一直陪著她，并在困難的時候給予關懷和幫助。秦德君對這份雪中送炭的情誼格外感動，在反復確認彼此的心意后，勇敢真誠的她與郭春濤結婚了。

郭春濤

感情中顛簸的小船似乎有了歸航的港灣，在與郭春濤結婚后，秦德君的生活更加安穩，那種堅實的依靠讓她心里越來越踏實，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多。

她在戰爭最焦灼的時候勇敢進行著地下工作，轉移革命人士名單，與女特務斗智斗勇。在1949年革命勝利前夕她被叛徒出賣，不幸遇捕。在敵人的嚴刑拷打之下，她緊咬牙關，寧死不屈。

許多人甚至不少朋友們都以為她犧牲了，劉亞子為她寫了一首悼亡詩：猛憶渝州初識面，含光健俠氣飛騰。

命運的轉折往往具有傳奇性，她即將被押上了刑場時，解放軍飛渡長江，解放南京，也將她從敵人的槍口下解救出來。

革命事業功成，她看到她和無數同志為之辛苦奮斗出來的紅光，載著民族的希望在天安門冉冉升起。新的天地已經到來，幸福的日子也已經到來，這一刻她心頭的激動和幸福難以抑制，從眼中流露出來。

可惜天不遂人愿，郭春濤給了她一個安穩平和的家庭，給了她一直渴望的幸福，可他自己卻病倒了。1950年，秦德君終究是沒有留住這個和自己攜手共渡11年風雨的男人。

秦德君

這一次，秦德君沒有再嫁。愛情的酸甜苦辣她都經歷過，傷害她的、關愛她的、欺騙她的、牽掛她的……統統成為過往。

她明烈張揚，愛恨皆不掩飾。楊賢江稱她「北歐女神」，認為她大膽且熱烈，劉亞子也贊美她「宗風真衍秦良玉」。哪怕以現在的眼光看，她能不怕受傷地全身心投入每段感情，勇氣也并非尋常。

對于秦德君來說，她一生皆是痛快而活。為理想、為事業、為抱負、為情感，從來不拖沓、不糾纏。若非茅盾的極力掩飾與遮蓋，或許他們之間的那段糾葛也就埋葬在光陰里了。

茅盾紀念像

對于茅盾給她的傷害，秦德君不可能原諒，幾十年的沉默不足以將那些痛苦的溝壑填滿。她在晚年將當年的事情也陳于紙上，揭開當年從船上開始便誤入錯愛的種種。

「士之耽兮，尤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

她寫道：「我雖然微不足道……若是把這一段湮沒了，雖然保全了對于欺世盜名者英名的流傳，那就對不起后人，更對不起研究者。」

對于這樣的錯誤，晚年的秦德君是后悔的。她是一個爽快堅強的人，如果當時兩人可以體面地結束，她也不必如此耿耿于懷。

秦德君與郭春濤結婚照

他們那段匆匆的愛戀像海上漂泊的船，終有一日船舶到港，相逢之人已經毫無留戀地整裝上岸，她還在對著海上留下的波痕試圖說服自己相信虛幻的泡影。

她記掛這麼久，更多是因為這場欺騙實在給了她太多苦頭。如果能夠重來一次，她或許一開始就會牽住郭春濤的手，用明媚的雙眸回應他的溫暖，再也不必苦等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