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余暉,斜照一間幽暗的屋子。
透過微微的暮色,可以看到屋內擺設陳舊,但依然干凈、整潔。
一個老婦人身穿黑色旗袍,坐在木凳上,姿態優雅,面貌靜泊,可以看出,她年輕時應該是一位氣質翩翩的美人。
她在聽到收音機里關于護國大將軍蔡鍔和「俠ㄐ丨ˋ」小鳳仙那段蕩氣回腸的戲劇,老婦人的淚水大滴大滴的、毫不自知地流滿了臉頰。
她旁邊的朋友,很是驚詫,詢問她為什麼如此悲傷?
她沉默了好久,對朋友說:「我就是那劇中之人,小鳳仙。」
王小波曾說: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質,放到合適的地方,就會大放光彩。
其實遇到合適的人也是一樣,傳奇因此而鑄成。
比如小鳳仙遇到蔡鍔。
佛說:「伸手需要一瞬間,牽手需要很多年,無論你遇到誰,他都是你生命中該出現的人,絕非偶然。」
小鳳仙,出生于官宦家庭,自幼便含著金鑰匙長大。
后來其父仕途失意,怒火攻心之下,離開了人世。
小鳳仙母親只是府中的小妾,因此被家里人逐出。
她們先是去往杭州謀生,小鳳仙十歲那年,母親又染病去世。
自此以后,她就成為了孤兒。
鄰居張奶奶看小鳳仙太可憐,便收養了她。
為了能夠取得謀生技能,小鳳仙跟藝人學習戲曲,直到13歲之時,正式開始了「只賣藝,不賣身」的風塵生活。
小鳳仙戲藝精湛,且身上帶有貴族氣質,雖不是頂美,卻也別有風韻,在北京云吉班,也是頭牌之一。
十七歲那一年的一天,她接待了一位客官,他外表看似文質彬彬,卻又一股不怒自威的氣質,不似尋花問柳之人。
「客官姓什麼?」
「蔡。」 蔡鍔猶豫了一下。
「哪里人?」
蔡鍔隨口答: 「云南人,進京城做茶葉買賣。」
「不像。」她坐到蔡鍔對面,嫣然一笑:「我肯定,你根本不是什麼商人。
」這令蔡鍔大吃一驚:「何以見得?」
「打從你進門,我就知你不是尋常人,更不會是渾身銅臭的商賈。」
蔡鍔直直盯著小鳳仙有故事的眼睛,小鳳仙第一次感覺左邊的心房有一股暖流讓她的心臟跳躍起來。
有的人,初次見面的時候,從來沒有想過,后來會那麼相愛。
第二次見面,蔡鍔送給了她一副字:
不信美人終薄命,由來俠女出風塵,其地之鳳毛麟角,其人如仙露名珠。
小鳳仙懂得這幅對聯的內涵,心中不自覺一顫,那一股英雄氣概寫到了小鳳的心坎上。
她就是這樣的人啊。
后來小鳳仙還是知道了,眼前這個風度翩翩的男子,是平日里被大家拿在報紙上念著的大英雄,小鳳仙仔仔細細地上下打量著蔡鍔。
蔡鍔看著小鳳仙冰雪聰明的神色,這個笑得令人心動的女人。
恍然之中,竟有了「古路無行客,寒山獨見君」的知已之感。
他們本是兩個世界的人,小鳳仙和蔡鍔都明知兩個人不會有結果,明知有一天會注定分離,但還是在那一瞬間,決定握住彼此的手,一起走一段。
命運的錯綜復雜有時真的很奇妙,你永遠想不到哪一天偶然的遇見,就是你的余生。
此時的蔡鍔被迫辭掉云南都督之職,進京擔任袁世凱北洋要職,袁世凱表面對其可謂優禮有加,賞官封爵,可老謀深算的袁世凱卻是「檻虎于柙」
之意。蔡鍔決定用「不愛江山愛美人」的方式,麻痹袁世凱對自己的提防。
就這樣,一場用風花雪月掩飾迫害的交易在北京八大胡同上演。
蔡鍔認準小鳳仙之后,來得越發頻繁,有時一天來好幾次,每次來,必點小鳳仙唱曲。
有人說,蔡鍔不過是利用小鳳仙;
也有人說,蔡鍔對小鳳仙兩個人根本沒有感情。
可是,一個人愛不愛你,當事人是有感知的,也是非常明顯的。
蔡鍔將軍知識淵博,他教小鳳仙讀書寫字,給她講三國、水滸英雄的故事,講云南、部隊的事情。
而小鳳仙口才一流,有時犀利,有時溫柔,兩個人總是有說不完的話。
兩個人誰也沒有想到,竟然假戲真做,有了亂世情緣。
蔡鍔與小鳳仙來往密切后,蔡鍔夫人很快大鬧八大胡同,并打了小鳳仙。
這場鬧劇過后,蔡鍔母親與夫人吵吵嚷嚷地回了湖南老家。
這期間,蔡鍔還嚷著要為小鳳仙贖身,要買房置地,金屋藏嬌。
袁世凱雖未放松對蔡鍔的監視,但基本已相信蔡鍔是沉迷女色是事實無疑了。
真正清楚蔡鍔言行目的的只有小鳳仙,她知道,這一切背后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什麼只是是蔡鍔的掩人耳目。
果然,蔡鍔家人離京不久后的一天,蔡鍔對小鳳仙說了他的離京計劃。
小鳳仙堅定看向他說:「我要與將軍生ㄙˇ同行。」
蔡鍔沉默良久后,覺得自己此去生ㄙˇ未卜,她還是在北京比較穩妥。
1915年11月的一天,蔡鍔依照計劃打電話給小鳳仙,并故意讓密探聽到,他要前往小鳳仙處。
他臨行之前,小鳳仙含淚彈唱了那首他最愛的《知音》:
「山青青,水碧碧,高山流水韻依依。一聲聲如泣如訴如悲啼,嘆的是,人生難得一知己。」
是啊,人生最難得便是遇見知己。
曲罷,蔡鍔將小鳳仙拉入自己的懷中,沉凝道:
成功之日,等我回來找你。
正是這句話,讓小鳳仙在亂世的分別之中,有了巨大的慰籍。
誠如泰戈爾曾寫過的一首詩:
一對青年戀人在那麼憂傷忘情的吻著,擁抱著,就好像明天他們不曾再見了一樣,其實,事實也是如此。
這也是他們的告別。
隨后,在小鳳仙的掩護之下,蔡鍔成功逃過密探的監視,潛回云南。
為了國難,為了使命,不能跟相愛的人長相廝守,是如何整日整夜的壓抑著心中的那份思念和痛楚,這是小鳳仙的成全之愛,亦是她的格局、俠范。
所謂人生,不過就是這樣吧。
短暫的歡愉與離別交織,不知它何時來何時去,何時聚何時散,何時朝起何時暮歸。
潛回云南的蔡鍔與唐繼堯等人,很快宣布云南獨立,并組織護義士,發動護國戰爭。
1916年春,袁世凱被迫取消帝制。
此時,每天都關注局面變化的小鳳仙激動不已,她知道,蔡鍔陳成功了。
有人詬病,在這期間,蔡鍔一封信都沒有寫給小鳳仙,顯然就是逢場作戲一場。
可是在當時的時局,只有表現的毫不留戀,才能騙過袁世凱,才是真正的護她周全。
小鳳仙懂他的人,也懂他的愛。
她終于等到了蔡鍔的一封書信,信上說,他喉部病得很重,過一段時間會帶上她一起去日本看病。
小鳳仙知道將軍的話,一諾千金,一定會兌現承諾的。但讓小鳳仙沒有想到的是,蔡鍔沒來接她,卻等來了他去世的噩耗。
在公祭蔡鍔時,她身披黑紗,挽聯寫道:
九萬里南天鵬翼,直上扶搖,憐他憂串余生,萍水相逢成一夢;
十八載北地胭脂,自悲淪落,贏得英雄知己,桃花顏色亦千秋。
這一世,能夠遇見,已經無憾。
這一遇,內心云雨,只有自知。
蔡鍔ㄙˇ后,小鳳仙從此不事鉛華,不碰絲竹,不展歌喉,用蔡鍔留給她的錢贖身,從此更名「張洗非」,消失于江湖。
后來,或許是為生活所迫;或許他的長相頗似蔡鍔且同是征戰沙場的英雄。
小鳳仙嫁給了張作霖手下,一個姓王的軍長,做了他的四姨太。
后來丈夫戰ㄙˇ。
隨后幾年,她什麼都干過,在服裝廠做過女工,幫別人洗過衣服,燒過鍋爐,當過保姆……
再后來,認識了早年喪妻的李振海,和她一樣是一個老戲迷,她做了他四個孩子繼母。
李振海過世后,她一直和他的女兒生活,直到生命的結束,享年54歲。
多年以后,她的后人回憶:
繼母特別喜歡一張照片,她總是拿出那張照片靜靜地看,那是她和一個年輕將軍的照片。
那是蔡鍔和小鳳仙的照片。
「假如,還有來生,多希望,能在人群之中,遇見你。」
那是小鳳仙的喃喃自語。
玉食錦衣,她有過。
世事滄桑,她歷過。
情之旖旎,她愛過。
一個人一輩子,能有一段讓自己回味一生的愛情是幸福的,小鳳仙的一生,別人看來是戚悲的,但是她自己應該是圓滿的,因為在她心里,蔡鍔一直都在。
一個人一輩子,你來,我往,不問來處,不問去路。靜謐或熱烈地活,終究不過是一縷青煙,一杯塵土。
但「將軍拔劍南天起,我愿作長風繞戰旗」的故事流轉,卻似為了證明一種愛與生命的永恒。
若是沒有蔡鍔和小鳳仙的傳說,這世間總是少了一抹傳奇的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