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7年,「神奇的」勃朗特三姐妹,先后化名出版了《簡愛》、《咆哮山莊》和《艾格妮絲·格蕾》,前兩部被盛譽為世界文學的明珠。
出版之初,《簡愛》以她濃郁而直白的「人性情緒」,講述人如何與時代反抗和斗爭的愛情故事,而贏得當時人們的贊譽,而相反《咆哮山莊》所迸發超越世俗的愛與瘋狂,卻讓人難以理解,以至于遇冷而消沉。
勃朗特三姐妹
但是,是明珠,總有一天會發光。于是多年以后,它開始被人理解,以至于被作家毛姆列為世界十佳小說之一,并評價道:
「不知道還有哪一部小說中愛情的痛苦、迷戀、殘酷、執著曾經被如此令人吃驚地描述出來。」
正如年少時,被《咆哮山莊》的詭異和另類的奇幻故事所吸引,那種充滿野獸般偏執的瘋狂,太過震撼人心了。
尤其當女主凱瑟琳產女而亡,男主希克利居然挖墳也要與她「結發」,那種感情,恐怕很難單單只用「愛」來解釋,用「恨」來表達更是慘白,此后二十余年對彼此后代的報復,侵占財產,更像是一種完完全全的「侵略」。
這種感情,或者說「非塵世間的情緒」,如果從作者艾米莉·勃朗特其人的性格和行為,所「推測」出來的精神世界來看,或許就會理解這本《咆哮山莊》帶來的深刻內涵。
正如她們所處的英國最輝煌的維多利亞時代一樣,復雜時代所賦予的,大社會和狹小環境交織帶來的,離群索居,傷痛經歷造成的,其實都是這部作品的極致之處。
《飄》里深藏的是南、北文化(文明)的對立與融合,選擇的悲歌;
而《咆哮山莊》里所深埋的,則是一種關于文明與野蠻的探討,或者說是作者艾米莉想對世界問的問題:如果未來的文明必然是束縛而功利的,那麼自由的野蠻(文明)是否值得保留?
還記得年少時,很不喜歡這本《咆哮山莊》,因為它是愛情的悲劇,每個處在「叛逆青春」的孩子,或許都喜歡一些纏綿悱惻的言情,亦或轟轟烈烈的英雄故事,而不是如它這般兩邊都不靠。
尤其縱觀19世紀的文學世界里,以愛情為主題的小說,都不會像它一樣全文都充滿詭異而極端的「暴虐」,用「相愛相殺」來形容都不足以形容希克利的殘暴所為,以及凱瑟琳的矛盾「殘忍」。
這種驚世駭俗的「反道德」故事,在陰郁的咆哮山莊和陽光的畫眉山莊(或翻譯為田莊。)的反差束縛下,更是產生了一種意想不到的「反人性」的故事。
是的,就從故事里對主要人物的塑造,顯得過于扁平和「刻板」。
比如希克利從始至終的「恨」意,即使被老莊主偏愛,即使被凱瑟琳視為「世上另一個我」,即使被伊莎貝拉全身心地愛等等,都軟化不了他的熊熊的恨意,連看似瘋狂復仇,選擇「放過」的愛人凱瑟琳,其實從本質上來說,也是被他展現出來的「暴虐」害死的。
而故事里情節設計更是顯得過于牽強和「粗制濫造」般的幼稚。
以「牽強」為例,單就老莊主為什麼如此偏愛這個被撿回來的孤兒希克利,勝過愛自己一雙兒女的感情支撐,就設計地毫無邏輯,就算是狗血的言情小說,還會用私生子或者愛人之子來合理化「偏愛」的感情。
再來說「粗制濫造」的幼稚情節,體現在林頓妹妹伊麗莎白對希克利突兀而癡狂如圣母般的愛戀之上,試問,一個把「暴虐」展現地如此直白的陰郁男人,如何讓人一見鐘情并愛得不顧一切?
更別提后續三個月的婚姻生活當中一次次的,一個愿打一個愿挨般的「拯救性」的肉體和精神的雙重折磨,卻又突然莫名其妙地醒悟的態度急轉等等,如此設計無一不是一種為了復仇而「復仇」的刻意推進(加深)。
是的,如果是以現實主義和邏輯作為依據去解析這本《咆哮山莊》的話,絕對會被詬病不合實際,離奇違和,但是從作者的角度和當時的時代背景出發,是可以理解的。
畢竟在維多利亞時代里,被時代「拋棄」,而離群索居的勃朗特一家,他們生活的「世界」,本就是「非世俗」的,所以如此故事敘事和設計上的瑕疵,實屬「必然」。
但是,何以這樣一部有著如此明顯缺陷的作品,卻在時間的流逝下,空間的變幻中,越久越散發出別樣的震撼力?
當然不是基于故事里,表面所呈現的另類「愛情」模樣,更不是那種九死未悔,堅持到底的復仇之心,而應該是深入其中的,帶著某種偏執的極端情緒,所展現的,世所罕見,不可替代與重復的超越時代的「價值」。
正如魯迅的「匕首」一般,即使放到現代社會,它的鋒芒任就鋒利而直刺人心,那種特殊的特質,獨一無二,永遠無法被取代,即使「毒舌、口不擇言」的缺陷是如此明顯,也掩蓋不了這些文字超越時代的巨大力量。
如果說《簡愛》是相同背景環境,相同經歷,而抒發的對自身命運的「愛、恨、痛苦」的吶喊,那麼《咆哮山莊》就是超越「人性」,讓情緒上升至對「時代」走向與未來發展的思考「結晶」。
所以,其實故事的真實與否并不重要,甚至情節和人物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整個故事所展現的「世界樣貌」,那個永遠帶著電閃雷鳴、疾風驟雨背景下的,讓「人」不得不演繹宿命與掙扎的狹隘的「小世界」——兩個相鄰卻天淵之別的野蠻與文明「對立」的山莊。
正如書中凱瑟琳反復強調,對自己與希克利下判斷的話:
「那不是因為他漂亮,而是因為他比我更像我自己。不論我們的靈魂是什麼做成的,他的和我的是一模一樣的。」
是的,在那個代表「野蠻」的咆哮山莊里,不僅希克利是個「非人的怪獸」,其實另一個「我」凱瑟琳也是一個自由的「野獸」。
只不過,凱瑟琳慢慢被馴化了,正如她去到「文明」的代表畫眉山莊三個星期,于是這只「野獸」被慢慢馴化,向文明低頭妥協。
因為幾乎所有「文明」的進程,永遠是洶涌前進而不可逆的,無論好壞都如此,何況在普世的眼光中看來,這些諸如禮儀、教養、端莊舉止,以及「正常」的社交等等,都是先進文明的「好處」。
而希克利卻始終執拗地堅持著自由的野蠻,對于凱瑟琳答應嫁給卡頓一事,于他而言,不僅是對「我們」的背叛,更是對「自由」的背叛。
因為在他看來,「野蠻」才能自由,文明永遠是功利而被束縛的,正如凱瑟琳所言的他們之間的「身份」差距一樣,或許只有在文明的世界里,才會有如此「荒謬」的身份等級的劃分,而野蠻世界則只需要雙方都「自愿」就好。
正是基于對「世界」認知的不同,于是他們兩個同為「野蠻世界」人,即使精神世界趨于一致,相互認為對方為「靈魂伴侶」,卻依舊躲不開「文明世界」的侵入,進而分道揚鑣。
其實全書的前半部講的就是在一個時代里,人們在面對兩種不同「世界」的選擇,以及他們的未來走向的開放性展現思考。
因為對于作者艾米莉來說,真實的「文明世界」,太過殘酷,正如他們幾個寄宿的學校一樣,沖突與束縛,生存與死亡,時時刻刻都在改變著她對現實「世界」的認知。
之前在家宅著,趁這機會閱讀了大量看過的「老名著」,英譯版或英文版,倒不是練習英語,而是從某種自以為的「標準」上來說,英語所表達的意思更加直白而「準確」,中文更加多意而意味深長,否則中譯版,就不會出現所謂直譯派和意譯派,或者結合派的分流。
正如這本《咆哮山莊》一名的來源,原名《Wuthering Heights》,其實直譯應該是咆哮山莊(莊園、田莊等等),最早可追溯的普遍用名,應該是1980年楊苡先生「創意」地根據開篇的解釋:這是「一個意味深長的內地形容詞」,描繪的是這地方在風暴的天氣里所受的氣壓騷動。而意譯為「咆哮山莊」。
之所以要如此摳字眼和意思,是因為在作者艾米莉把整個「世界」都封閉、縮小在兩個與世隔絕的山莊里,那麼「呼嘯」二字所傳達的本源情緒就十分重要,正如她描寫的山莊外景一般:
「從房屋的那頭有幾棵矮小的樅樹過度傾斜,還有那一排瘦削的荊棘都向著一個方向伸展枝條,仿佛在向太陽乞討溫暖,就可以猜想到北風吹過的威力了。」
壓抑中,透著一股被異化的「反人性」情緒,除了難以判斷和衡量的愛情之外,還有深入骨髓的仇恨、匪夷所思的怪癖,以及讓「所有」人物都呈現出一種偏執簡單,武斷而自我的「世界」生存方式。
其實,看了這麼多19世界的文學名著之后,就會發現,很多時候,作者永遠會被時代所局限,而筆下的作品則會被本人的經歷和思想所束縛,那些看起來,或者經過百年驗證,沉淀的超時代意義,都是源于人類基本的「人性」的本質演繹。
于是,身處這麼一個封閉環境的作者艾米麗,在勃朗特家屬于「異類」的「老二」(活下來三姐妹中的排行。
)她本身就帶著一種被時代局限的「性別歧視」。
正如她在書中借著凱瑟琳之口,在病危時歇斯底里的呼喊:
「但愿我在外面!但愿我重新是個女孩子,野蠻、頑強、自由,任何傷害只會使我大笑,不會壓得我發瘋!」
現實給她帶來的,屬于「性別認同」感的壓抑,她如果生在現代,應該或成為一名跨性別者。(好笑的是,早年的研究,竟然會認為她這種「性別認知」有同性戀的傾向。)但是時代的局限讓她把心中的「野獸」化身成了希克利這只永遠不被馴服的殘暴「怪獸」。
而短暫接觸過「文明世界」的她,又不得不承認諸如教育、禮儀、教養等等這些明顯帶著馴化、束縛的「文明」產物,在這個時代,或者未來時代,都是有必要的。
于是,她被分化成了兩半,感性的內心里,渴望著那個自由自在的「野蠻世界」,而理性的精神上又只能去認同那個功利而被束縛的「文明世界」,百思而不得其解的她,就讓她的問題,思考都化為這本《咆哮山莊》,讓大家自己去找答案。
是的,其實不管是那個「輝煌」的維多利亞時代,還是現代這個「先進」的科技時代,野蠻與文明的「爭斗」永遠難以調和。
因為由「動物」漫長演化為「智人」的人類,本身骨子里就帶有一種自由的「野蠻」,而我們所在的「文明世界」,那無所不在的束縛,就是用來限制這種「野蠻」的,衣冠楚楚的代價是失去自由。
于是,回到最開始的問題,如果未來的文明必然是束縛而功利的,那麼自由的野蠻(文明)是否值得保留?
或許千人千面的思想各不同,但《咆哮山莊》為讀者呈現了一個讓自由的「野蠻」摧毀的世界模樣,于是,你會如何選擇?
說實話,《咆哮山莊》改編的電影是不太敢看的,書里的故事,已經足夠黑暗和壓抑,偏執的瘋狂無處不在,而被限制在小小「世界」的人們,都在無力地做著困獸之斗。
人類天[性.愛]自由,也向往自由,討厭束縛,更加厭惡約束。
所以,生而為人,應該如何活著......
最后,還是循例推薦這本偉大的杰作《咆哮山莊》,畢竟直視本心很難,但應該去做。